第(2/3)页 他孙权,难道就没有雄心壮志吗?兄长孙策临终前,紧紧握着他的手,那“举江东之众,与天下争衡”的殷切嘱托,至今言犹在耳,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心上。他何尝不想像父兄一般,开拓疆土,成就一番霸业,甚至……问鼎中原?他碧眼之中,也曾燃烧过不甘人后的火焰。然而,现实是如此的冰冷而残酷,如同此刻堂外那闷热空气下隐藏的、即将到来的暴雨。刘湛的统一北方,速度之快,根基之稳,实力之强,远超他之前的任何预估。正如顾雍所言,硬拼,胜算能有几何?江东的水军固然天下精锐,楼船斗舰纵横江面,但魏国难道就不能凭借其强大的国力,倾力打造战船,训练水师吗?刘湛麾下,谋臣如荀彧、郭嘉、贾诩,哪一个不是智计百出?猛将如夏侯惇、徐晃、张辽,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?绝非易与之辈啊! 可是,若就此臣服,接受那所谓的“吴王”或是“吴侯”封号,那孙氏三代人,从父亲孙坚开始,到兄长孙策,再到他自己,历经无数血战,付出无数牺牲,好不容易才经营起来的这份基业,难道就要在自己的手中,拱手让人,沦为别人的藩属?自己日后,九泉之下,又如何去面对那对自己寄予厚望的兄长?又如何面对麾下这些誓死效忠、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自己的文武臣僚?尤其是……尤其是眼前这位对自己忠心耿耿、才华横溢、一心想要北图中原的公瑾!若选择妥协,最受伤的,恐怕就是他了。 就在双方争论愈演愈烈,几乎要失控,周瑜甚至已经按剑上前几步,而张昭也气得胡须乱颤,场面一度剑拔弩张之时,一个沉稳平和、仿佛带着安定力量的声音,适时地响起,暂时压下了堂内的嘈杂与火药味。 一直静坐于文官班列中后段、静观其变的鲁肃,缓缓站起身来。他先是向面色凝重的孙权躬身行了一礼,然后又向争论的双方拱了拱手,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:“主公,诸公。肃,斗胆一言。窃以为,当前之势,战与和,并非仅有两条非黑即白的路可走。或许,尚有第三条路,可供我江东斟酌。” 顿时,所有人的目光,无论是激愤的,还是忧虑的,都齐刷刷地集中到了这位素以敦厚稳重、顾全大局、目光长远著称的谋士身上。连一直沉默的孙权,摩挲玉圭的手指也不由得微微一顿,抬起了眼帘,碧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期待。 鲁肃感受到众人的注视,神色依旧从容,他缓缓说道:“刘湛新近登基,定国号,改元,颁布新律,其首要之务,在于稳定内部,消化新得的北方广袤疆土,理顺各方关系。此时若贸然大举兴兵南征,于他而言,后勤补给漫长,水战非其所长,亦非万全之策,风险极大。因此,其所遣使者,名为携带诏书前来‘册封’,实则更多是试探我江东的态度与虚实。若我江东反应激烈,断然拒绝,甚至如公瑾所言,斩杀来使以明志,则无异于授其口实,给了他用兵的绝佳理由,反而会促使其下定决心,速来征讨。此乃下策。” 他话锋一转,看向主战派:“然,若我江东全然接受其册封,毫无保留地表示臣服,则军心士气必然遭受重挫,民心亦会惶惑不安,将士们血战得来的尊严将荡然无存,日后……恐怕再难凝聚起抗争之志气与力量。此,亦非良策。” 他最后将目光投向孙权,说出了他的核心策略:“故而,肃以为,当前之策,精髓在于一个‘拖’字。具体而言,可厚待其来使,以彰显我江东礼数;可收下其诏书,以示我并未公然决裂;但对于是否接受其封号,何时接受,以何种形式接受,则……不即刻明确表态。言辞上需保持谦恭,避免刺激对方;态度上则要拿捏分寸,保持一定的暧昧与模糊。与此同时,”他语气加重,“我江东必须争分夺秒,加紧整军备战,操练水陆兵马,加固沿江各处要害关隘的防务,多备滚木礌石、火油箭矢。此外,还需立即派遣精干细作,携带重金,潜入北方,不惜代价打探魏国朝廷内部动向、军队调动、粮草储备等虚实。更重要者,需积极派遣能言善辩之心腹,秘密联络荆州刘备、益州刘璋,乃至交州士燮,向其陈说唇亡齿寒之理,魏若灭我,下一步必图荆、益!若能说动他们,哪怕只是形成一种松散的抗魏同盟,互为声援,共拒北兵,则我江东所面临的压力,便可大为减轻。如此,外示柔顺,麻痹对手,内修战备,巩固自身,外交斡旋,争取盟友。此策,既能为我们赢得宝贵的喘息与准备时间,又能观望北方内部是否会出现变数,寻觅可乘之机。此乃……权宜之策,亦是存身待时之策。” 鲁肃这番话,条分缕析,层层递进,如同一位高明的棋手,在僵持的棋局中,下出了一手看似平淡、实则内涵丰富的“靠”或“搭”,既没有在气势上彻底被对手压倒,也没有在实质上放弃自己的阵地与底线,为处于劣势的江东,赢得了最急需的、也是最为宝贵的战略回旋余地和准备时间。他没有周瑜那般激昂的理想主义,也比张昭、顾雍多了几分积极进取的韧性。 孙权那一直无意识摩挲着玉圭的手指,终于完全停了下来。他将那枚承载了太多意义的玉圭,轻轻放在身前的案几上,发出了一声轻微的“嗒”声。他抬起眼,碧色的眼眸中,之前的犹豫与挣扎渐渐被一种清晰的决断力所取代。他的目光缓缓地、极具威仪地扫过堂下每一张或急切、或忧虑、或无奈、或期盼的脸庞,从周瑜那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俊脸,到张昭那写满了沉重忧虑的苍老面容,到顾雍那带着无奈与现实的深邃眼神,最后,落在了鲁肃那沉稳而坚定的脸上。 他深吸了一口大堂内那依旧闷热而潮湿、却仿佛因鲁肃一席话而注入了一丝清朗的空气,做出了他作为江东之主,在此历史关口的关键决断。 “子敬(鲁肃字)之言,”孙权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吴侯应有的、不容置疑的决断力,清晰地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大堂中,“老成谋国,思虑周详,深得存续发展之要义,甚合孤意。”他一锤定音,为这场激烈的争论画上了**。 “便依子敬所献之策行事。”他目光转向张昭,“张公,接待魏国来使一事,由你全权负责。务必以诸侯之礼相待,不可有丝毫怠慢,使其无隙可寻。其所携诏书,可暂且收下,存入府库。”又看向周瑜,语气转为凝重,“公瑾,整训水陆兵马,加强沿江防务,尤其是夏口、柴桑一带,刻不容缓!一应军需物资,优先调配!”最后望向鲁肃,“子敬,联络荆州刘备、益州刘璋之事,关系重大,需隐秘进行,由你亲自挑选得力人手,暗中筹划推进。其余诸将,各归本职,整顿部伍,不得有丝毫松懈!” “诺!”堂下众人,无论内心是否完全认同,见孙权已做出明确决策,皆齐声躬身应命。周瑜虽然心有不甘,胸膛依旧因激动而微微起伏,但见孙权最终采纳了鲁肃那包含了“内修战备”、“积极防御”核心的策略,而非全然妥协,也知这已是目前情况下,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。他只好暂时按下心中那恨不得立刻与魏军决一死战的激愤,重重地一拱手,沉声道:“瑜,领命!必不负主公所托!” 会议散去,文武众臣怀着各自复杂难言的心情,三三两两地离开了闷热依旧的议事堂。或忧心忡忡,低声交谈;或默然无语,暗自叹息;或摩拳擦掌,准备大干一场。偌大的厅堂,很快便空旷下来,只剩下孙权一人,依旧端坐在主位之上,以及堂角冰鉴融化时发出的、细微的“嘀嗒”水声。 第(2/3)页